大約八歲的時候由於房子被父親賣掉了,我們只好搬到方至去住。方至是一棟古老的平房,裏面住了二十多戶人家。有三個天井,中間是禮堂。我們就住在左邊天井旁的一個房間。差不多家家戶戶都養一至二頭的豬,雞鴨等家禽,還有一條狗,因此又臟又臭。房子的左邊有菜園,廁所,空氣很臭,我一直很不習慣。
打那個時候起,百侯的災難來了,每年春天鼠疫流行。聽說患鼠疫是無藥可治的。每年要死一千多人,非常悲慘,到處都是啼哭聲。因此人們都紛紛遠離家鄉,到他鄉去避難,要九月間才回來。每年春節後母親就帶著我到外婆所在的村茶龍去。那兒遠離我們達六十裏,經過巨村,梯子嶺頂,要爬山越嶺。從早上五點跑步到茶龍已是晚上六點多了。每年我們都要在茶龍外婆家住到九月才回百侯。
記得百侯除了鼠疫災難外,還有兵災。軍閥混戰,打得死屍遍野。在大沙壩經常槍斃探子。幾天沒有人來收屍,臭到爛,野狗在那裏吃死屍,非常恐怖。
記得每個人身上得有個樟腦袋,據說可以避免中毒,但實際一點作用都沒有。因此大家都抱定一個計劃:三十六計走為上計。有的出洋,有的去上海,香港等地謀生。我照例每年到外婆那裏逃難。在茶龍是外婆所在的小村莊,我是住得比較滿意的。外婆的屋是靠在高山前面,有三層樓。凡是要往大埔縣的旅客,都要經過屋前的大路。村裏有兩處泉水坑,水很清涼。夏天的時候我總是在坑裏捕捉小魚。有時外公帶我們去捉蝦,記得一次捕到二三斤小蝦,回家做菜。田螺也很多,我也經常到田裏去拾田螺。我喜歡春天的桃花,遠處風吹來帶來陣陣清香。茶龍村四周圍都是大山,村口有個叫白水載的地方。有一個很大的佛寺,寺裏有個小賣部,賣些糖果餅乾。村裏的泉水都流向白水載,在這兒形成了很美麗的瀑布,水聲很響。夏天我經常到那裏遊戲,但那裏很危險,有高垣險壁之稱。底下是一個深潭,那時我還不會遊泳,記得九歲那年,有一次在百侯差一點給水溺死,幸好過路人救起了我。因此在深潭我是很害怕的。
離茶龍五裏路是一個比較大的市鎮,叫做丫鵲坪。我也經常跟著別人去遊覽。有時也跟母親買點日用的東西。丫鵲坪又名大鄭隔著河岸是小鄭,小鄭也是小村莊。由茶龍往大埔縣城約二十華裏,我跟母親,弟弟曾在大埔縣城裏住了兩個月。那是比較大的市鎮,很多街道。我在那裏第一次看到輪船,覺得很稀奇,濃濃黑黑的煙從煙囪裏冒出,速度很快。聽說是從潮州開來的,每天有兩艘。大埔縣城周圍有城墻,進城有東門,南門,西門,北門。大埔縣城每年都有水災,我到那裏時也湊巧發生水災,約五六天水就退了。水災時馬路成了河流,做小生意的照樣用小船在街邊招攬顧客。大埔縣城是個古老的城鎮。
茶龍的年輕人到了十六七歲就到遠處去謀生。有的往老龍,大多數還是往南洋,因此鄉下是冷冷清清的。茶龍村有個老學堂,但母親不讓我去讀書。因為等百侯稍一平靜我們就得回去。我從八歲起至十二歲出洋前這一段時期,每年都得往外婆家去逃難每次要半年。茶龍是山區,晚上早早就睡覺了。因為村裏經常有老虎出來找東西吃,記得有一天下午謝家的兩頭黃牛被老虎咬死。全村人敲著鑼把老虎嚇跑,把死牛扛回來殺賣。茶龍也有赤狗和豺狼出入,但我從來沒有碰見過。記得有一年天旱,村裏請了很多神像,鑼鼓喧天,向天求雨。求了幾天,老天爺照舊不下一滴雨,農民們十分焦急。母親則每天打聽百侯的情況,因為在百侯自家種的煙葉未知如何?是否也荒蕪了?
我十二歲那年南北軍閥在百侯村打起仗來。炮聲隆隆,槍林彈雨,母親在慌亂中給了我們兩兄弟準備了二鬥米,讓我們趕緊去逃難。一路上都是兵,子彈射在河面上像雨點一樣。我們一直跟著逃難的人群奔走。走到車頭村的山背,那裏有個神廟。已經是晚上八九點鐘了,廟裏住了一百多個難民。嚇得我不想吃,也無法入睡。第二天,有的難民遠走他鄉繼續逃難。我和弟弟則爬上高山朝百侯方向觀動靜。中午在廟裏煮了點飯吃。難民們都跑光了,只剩下我們兄弟倆。最後我們決定回家去。飯後我們便動身返程回鄉。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影,軍隊和行人都沒有了,十分淒涼。到家母親說很多東西被兵搶去。家家戶戶的大門都被兵痞沖破,養的雞鴨也被抓去,河裏地死屍隨著流水向西漂去,人心惶惶。